风仁喵狼

盾冬 邪瓶

岑先生

或许是我脑补过头,亦或是我记错了,总之,遥祝君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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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我认识岑先生的时候,他已经五十多岁了,算是一个半老头子。可初见他时并不觉得他是长辈,反而觉得他有点像个怯懦的少年人,眼神总是有些飘忽,连我这小孩子的眼睛都不敢对上。

  我母亲恭恭敬敬地喊了他一声:“岑先生。”他就变得更加慌乱,摆着手想绕道走开,结果却被我挡了去路。我把母亲准备的礼物塞到他手里,然后理直气壮地牵住他的手。

  他像触电一般甩开我,向来时方向逃走了,我母亲一巴掌拍在我头上:“规矩点。”

  这就是我和岑先生的初见,至今印象深刻。

 

  岑先生和我们家一样,都不是本地人,都是来支援三线建设的工作者,不过他是知识分子,而我家是军人。按理说不该认识,可不知为何,家里人像是很了解他一般,极力让我去他那里学点东西。

  我们那里算是小地方,比不得母亲出生的省会城市,于是母亲总是有些不甘,生怕我变得“跟不上”,岑先生搬到我家附近以后,便提了礼物让他教教我。若是换做其他人,我大概死活不依,可看他那副怯懦的模样,我竟然生出几分好感,天天提了礼物去他家里烦他,久而久之,我也就成了他的“学生”。

  说是学生,其实他并没有刻意教我东西,无非是他过他的日子,我提我的问题。他的生活在我看来仿佛万花筒般千变万化有趣至极,样样值得问一问。

  琴棋书画他都会一些,金石字画也会品鉴,评弹会唱两句,只可惜那把三弦琴已经很旧了,偶尔泡点茶给我喝,我还没品出味,他的眼神就已经飘忽了,把着茶盏也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
  他不烦我,我问什么他就答什么,可他也不亲近我,若我不问,他就什么都不说。

  我和他一老一少这样处着,两人呆在一屋里,我母亲竟然也不担心。这倒是让我生出几分奇怪。

  时间久了,他和我不熟,可我和他已经熟络起来。半个暑假过去,我不但会问他:“你说宝石讲究个‘美,硬,稀’,那美不美谁说了算?”也会问他:“你老婆呢?你孩子呢?你怎么一个人啊?”

  每到这时,他就会涨红脸,端了茶杯坐到远处不理我,于是我得了乐趣,更是问个不停,问到最后他怒了,提了嗓子冲我道:“侬再这样,就不让侬进门了。”

  我笑,知道他慌乱了,于是得了意,厚着脸皮哄他,说岑先生不要赶我走,不然母亲会打我,要不我给你泡茶,里面还丢俩大红枣。

  他冷哼一声,扭脸不再看我,眼神飘飘忽忽拐到书柜上。隔着玻璃书柜门,我看到上面有张照片,里面是个军人。

  

  寒去暑往,只要找不到伙伴玩耍,我便会在他家里出没,他说门口踏脚垫下有钥匙,我若需要自己去配一把。

  那个时候我和他已经很熟,他去看石展还会带上我,我母亲从不阻拦。我并不觉得他是长辈,他也没觉得我是孩子,我和他无话不谈。

  除了他的家人。

  偶尔被我问急了,他就会脸红,从耳朵开始一直到整个脸,末了带着口音对我说:“等你长大,到了十八岁,我就告诉你。”

  我板着手指一算,还剩六年,很快就到,于是也就不再缠他,随他背着手在花鸟市场转悠,一呆就是一天。

  不过说来奇怪,这么有趣个老头子,朋友却很少,如果刨开我不算的话,便没有朋友了。

  周围的邻居都很不待见他的模样,但仔细想来似乎又很正常,毕竟他待人冷淡,几乎算是无礼,可只有我知道他是害羞,怕见生人而已。

  可是就在某一天,他突然就不见了,倒不是我发现的,而是他领导说他已经两天没来上班,锅炉房四人倒班,他不来,别人怎么去休息。

  我没告诉其他人我有他家里钥匙,想着他怎么都会回来的。

  结果一等就是半个月,他没有回来。他家里的花眼看着就要干死,我只能拿了钥匙去开门浇水,这事他是叮嘱过我的,若哪天他要出远门,就让我给他花浇水,往那个大可乐瓶子里灌上水,就能滴滴答答管上半个月。

  我进门后飞快干完活,临走前不知为何看了看那个书柜,我发现,那张照片不见了。

  走出门,我心里慌得要命,总觉得,这岑先生是再也见不到了。

  

  

  很多年以后,大概是在我外公去世那年回家,我偶然地想起了他,随口问我母亲,这个岑先生到底去哪里了?不会是死了吧。

  我母亲说,没有,他侄女把他接回上海了。

  我说,上海人?那的确该回去,只是怎么走得那么突兀?

  我母亲抬眼看我,说,你知不知道岑先生喜欢男人。

  我说,啊?当然不知道!没人告诉我啊!

  我母亲说,那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来这里。

  我说,你一次性讲完吧,我什么都不知道,我当时是小学生!

  我母亲说,岑先生学问可好了,56年的大学生,学的热动力,后来他喜欢的人来我们这边支援三线建设,他毕业后就跟过来了。

  听到这里,我开始隐隐不安,总觉得不会是什么好故事,毕竟岑先生一直孤身一人。

  我母亲继续道,那人是个当兵的,据说是高中毕业也算有文化,岑先生过来以后,两个人见面也不多,但后来……其实我也不知道太多,反正那人六十年代就被军队开除了,不是转业,是开除,之后和本地人结婚了。

  我大惊,怎么?骗婚男?好恶心!还有,岑先生怎么办,六十年代他才二十多岁,他这一辈子……擦,那男的真是个王八蛋。

  我母亲看我反应那么过激,反而没了刚才的絮叨,只是平铺直叙道:“但岑先生的名声也坏了,被调到锅炉房烧锅炉,大学生啊,热动力的大学生啊,一直烧锅炉。大家都看不起他,一直欺负他,唉。”

  说到这里,母亲没了言语,看上去也颇为唏嘘。

  我心中一痛,眼泪莫名就流了下来。想起初见他时,他那副慌乱的模样,想必是一生受人欺凌而且郁郁不得志所致,就连一句尊称都不敢接受。

  又想起我少年时步步紧逼追问他的老婆和子女,想必比起外人的恶意,这种无心更加戳痛他的心。

  那军人的照片,我从没仔细看过,只留下了模模糊糊的印象,似乎也只是个寻常的男人。

  但岑先生少年时的照片我是见过的,眉目清秀嘴角带笑,放在现在也是个美好的男孩子,身上穿着打扮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出来的,直到五十多岁,我也没见他穿过露膀的衣服。

   

  那个军人结婚后不到一年,就吞枪自杀,但是这些事,岑先生是在很久之后才知道的,或许正是因为这样,他才毅然决然离开了我们那里,放弃了很快就要拿到手的退休金和所有一生的积累。

  不过这些都是猜测,说到底,我和他相识不过一年,相处时间也很寥寥,若不是突然和人聊起也不会再提起他。

  岑先生应该是1938年左右生人,听他提过“十六铺”和“棋盘街”这两个地名,不知是他学校还是家庭所在地。他的大名我从来都不知道,只知道字“子美”,但也许也是听错了。

  他离开时没有结过婚,也没有谈过恋爱,或许他真的一辈子爱着那一个人,也或许他早就不爱了,但不管如何,每当我想起“儒雅”“干净”“羞涩”这些词语,脑海中总会浮现出那个少年人,有些迷惑却又安静的笑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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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概解释下。

国家五十年代为了工业安全,把很多大型企业建在了西部,也就是俗称三线建设,当时很多大城市的知识分子都来到了西部,后来也陆陆续续来不少。

到了六十年代,国家军队至高(林彪在任时期),企业里驻扎“军代表”,所以军队会过来一些。而且当时的军队和地方接触比较频繁,不像现在完全关在专门的地方。

当时如果申请到了三线,想回去是非常困难的,基本就是回不去了。

那个年代军人非常吃香,但如果被开除军籍则是臭到一辈子难以翻身。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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